昨晚和幾位朋友在空中抬槓,大談我很久不碰的多元教育體制主張,一位網友告訴我,他會把我側欄〈新政教育〉資料夾裡的文章讀完。我突然心血來潮,自己就先讀了一遍。我發現我以前的論說文寫得比較好,最近常講故事,可能撰文的筆法改變,或許很難再寫出類似的文體。人啊!改變總是很深層,只要你內心深處願意,徹底改變也不是不可能,最多只是多花點時間罷了。
其實對於多元教育體制,我以前談得夠多了,想要補充也不見得會更完美。不過以前呢,是擅長「小題大作」;現在呢,我打算用目前慣用的寫作方式,來段「大題小作」。
我看一些朋友,總是抬出媒體、名人的主張,認為現在大學過多,學生素質不斷下降,當作台灣的亂源之一。如果看完〈新政教育〉裡的文章,你就會很清楚知道,我是如何反對,又是怎樣主張的。
這裡我只想分析兩個重點,也跟我接下來要替大家上的職場溝通學第五課的內容有關,我只是擔心一些關心教育的朋友,不見得會愛聽我說教,也不一定喜歡職場溝通學,所以特別再拉出一個小主題,穿插在職場溝通學的課程中間。
我這兩個重點是:
第一,技術難道就只有做?
第二,高等教育「應該」是什麼面貌?
許多名人主張回歸基礎的職業訓練,不要在廣設大學了。我每次聽了都很火大,只覺得他們是一種優越感作祟。
我記得我最常聽到這種主張的地方是大學,每次到大學去演講求職、撰寫履歷表的課程時,總會有一、兩個學生用這樣的開場白來當作發問的開頭。
當然,他們的意思是現在大學太多,感覺大學文憑不值錢,而不是真的要碰觸教育問題。
文憑為什麼要值錢?那中文博士和企管系的碩士,誰比較值錢?如果再和法律系、醫學院學士比,那誰又值錢?
有人說教育是一種對未來的投資,但是這種投資不是個人的事嗎?難道我念碩士、修博士,還要向誰報備不成?當然除了出錢的父母之外。
就像如果我用儲蓄買股票、購黃金來投資,那誰也管不著;但是如果我開一家公司,有出錢、投資的股東,那我就得報告營運計畫、獲利規模是一樣的道理。
教育是一個人的價值投資,我認為念戰略所,對我的人生很有意義;但不代表他很有出路。
我認為多念書,能提升自己的視野,能豐富自己的人生,別人就不能因為文憑不值錢、需要管制總量,就剝奪我受教育的權利;台灣可以說,是你考不上啊!那麼我可以存夠了錢,到國外去念,誰又管得著呢?
這個推理,大家就可以看出來管制教育的弊病,我們只是把能花大錢的學生往國外推;或者把沒本事考上的學生,推到國外去買文憑,學會更多虛偽造假的本事而已;再者把沒錢、沒本事的學生踩到腳底下,讓他們在社會最底層打滾,永不翻身。
那些倡議取消廣設大學的媒體、名人們,他們願意自己或他們的子弟淪落到社會底層掙扎嗎?我想把他們的家庭資料攤開來,你會發現他們早就是高等教育的受益者居多。
回到我的問題來:「技術難道就只有做嗎?」現在科技日新月異,很多做的事、真正需要雙手操作的事,幾乎都有機器代勞,有什麼事是能夠不進修,做一輩子的呢?
孔子千百年前就說過:「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你把學跟做兩個字替換一下,你就會發現,意思並沒有多大改變。操作的工作做了一段時間之後,一定會有疑問,有疑問就得學、得思考,當前大學以下的技職教育提供了這樣的空間了嗎?
大學辦不好是現在教育者的責任,可是目前也只剩大學以上的教育能提供我們思考的訓練而已啊!
其次,沒有一個人願意在底層工作混一輩子,大家都會希望提升、提高自己的待遇、職等,只靠原來那一套「做」,不要說公司願不願意給位置,自己有膽量去爭嗎?
這些名人、媒體簡化了人生的過程,只把剛畢業不願意低就、不願彎下腰去做事怪罪於大學教育。我個人認為是那些名人用了「名校」的大學生吧?我自己接觸許多私立學校的畢業生,很多都自覺大學滿天飛,早就把自己當成高職生在操,在基層磨練自己,又哪裡有那些問題呢?我都不懷好意的在想,這些名人是不是居心不良,想要進一步壓低薪資,才叫這些苦命的孩子不要念大學呢?
大學教育保留了學生們成長的空間,卻不一定扼殺了勤奮工作的態度;但管制了大學,不一定能激發年輕人吃苦耐勞的個性(我認為那和家庭教育、社會價值取向較有關),卻必定扼殺了受教育的潛能激發。
我認為管制大學設立是一種反智的愚民主張,就好像以前一些村夫愚婦不讓小孩去念書,認為不如去下田、放牛一樣的眼光短淺。
台灣什麼都沒有,有的只是人才,如果我們還自我設限,恐怕連這個優勢都會喪失!
我們應該關注焦點的不是大學太多、太氾濫,而是「高等教育『應該』是什麼面貌」。
這些主張管制學校的名人們,很少描繪出大學、高等教育該有什麼面貌,而只是不斷強調高等教育就是教理論。
我自己參加過好幾次職訓局的餐飲班對授課,也曾在餐飲科系任教。有一次,我忘了是哪裡的學生,跑來向我抱怨:「我覺得學校應該退錢,尤其是剛剛上的創意料理課,那用新鮮番茄炒蛋,不用番茄醬,算什麼創意料理?根本就是鬼混!」
我不知道那堂課發生了甚麼事,但是我自己教創意,知道許多創意是來自觀察異業的發展,然後再用專業知識突發奇想(決不是毫無基礎的胡思亂想),進一步跨領域整合,再進一步創造發明原專業領域的新產品、服務。
觀察、發想、整合、創造是創意到實用的必經路程,如果我們要我們的孩子只是埋首在某個操作實務上,那又怎麼創造出創意的台灣社會呢?如果缺乏創意,那麼資源貧乏的台灣,又怎麼和國際競爭呢?
社會上幾個失學而成功的標竿人物是如此鳳毛麟角,有多少失學的中輟生真正能攀爬到社會的頂端呢?又有多少學徒、職業學校畢業,中途不進修、不學習,能爬到事業的巔峰呢?
所以我認為我們對於高等教育的藍圖描繪必須重新修正:
首先是念書的年紀;終身教育喊了好多年,我們還是停留在口號的階段,社會上普遍還是認為廿幾歲應該要完成基本教育,而這基本教育通常指的是大學教育。很少、也缺乏意願的老闆願意在工作的階段提供時間與金錢支持讓員工到學校進修,所謂企業內的教育訓練,不是由資深員工擔任,就是外聘顧問執行;這樣分散而缺乏整體規劃的教育訓練,不僅讓企業近親繁殖嚴重,失去了新的活力;更讓企業缺乏完整的理論與實務兼顧的發展基礎,這也就是台灣企業無法進一步擴展,往往是中小企業的原因。
政府能大幅的改善這樣的情況,只要願意修法,把補助大專院校的經費,改為補助學生,並且改變補助年齡,以一人一次,一生為限,再加上補貼企業員工進修的新資,並鼓勵企業資助學校科目(不是現有科系),當做自己的研發團隊;那麼整個學習風氣就會為之丕變,終身學習將不再是口號,學校也將不再那麼辛苦。
另外,我們必須要檢討的是科系的設計,原本現有的設計,除了少數就業目標不明確的文學院、社會科學院和少部分商學院科系外,大部分的科系根本就是職業教育的延伸。
講實話,我高中就能讀完醫學院、法律系各一年的課程,還外加政治系三年的課程,我不相信我們的高中生有這麼笨,必須在高中三年不斷重複國中教育內容。民國初年可以把高中視為大學預科,現在為什麼不行?
如果就業是我們升學的基礎,那麼我們哪個領域才會開始進行學術研究呢?
我們一直都以為高等教育是理論課程,其實目前來看,根本就是專業的通識課程,還談不上什麼理論研究。
這種半調子的設計,既想保持理論的外衣,又不斷為學生就業找出路,根本就是主管機關亂七八糟的高等教育設計。
我根本不認為教育部有能力設計每種科系、每樣科目的能力,還不是聘一些名校的教授來決定遊戲規則,所以大學一律向公館第一學府看齊;科技大學一律以同一個區域的技職榜首作為藍圖。學校還有什麼空間發展自己的特色?設備、大樓外觀?還是名稱?
學校不會選擇自己發展的路,學生又怎麼會思考自己的未來呢?理論得不夠深入,想發展就業技職得也不敢明目張膽,只能偷偷摸摸,加上幾堂理論課掩護。
這不是大學太多的問題啊!而是目標被少數決策者綁死的緣故啊!我相信開放各校自行發展,設立自己想發展的科系、科目,在激烈的招生競爭下,學校會走出自己的路。而學生面臨五花八門的學校特色,也得進一步思考自己的未來,想想該在自己什麼人生階段,好好運用自己的投資。這樣一來,多元社會才能真正擁有多元而實際的教育啊!
減少大專院校數量,重新回到一元的考試模式,雖然簡化了行政程序,也節省許多資源,但那不就是讓整個台灣重新回到與現實脫節的象牙塔裡,在安全的無菌室裡競爭嗎?這些簡化競爭為成績競賽的單純學生,在詭局多變的國際社會中能生存嗎?我很懷疑!
第三,再補充一下有關技職高等教育的想法:
我認為研究不一定是理論上的研究,研究的發表也不僅限於論文的表達方式。比方剛剛講的創意料理,如果一個學生觀察其他菜系,並把他錄成影音模式的檔案,不用說進一步發想創意了,光是這種紀錄就抵得上一篇碩士論文;如果他又把自己的發想記錄下來,再找家餐廳試推廣,記錄用餐顧客的反應與後續改良的方法,那就是篇博士論文了。假如他能開始研究國人的飲食習慣,比如甜度要多少、鹽度要多少、辣度多少普遍能接受…,那不是博士後研究嗎?
以前做成衣的廠商,因為國內沒有版型(這需要統計國人的身高體重、胸圍、腰圍…),都是跟體型相似的日本人買。大家認為衣服版型該是誰統計?成衣廠商?醫院?還是政府?如果由學界來做,是醫學院?體育系?還是紡織系?
很多實務的東西是整合性的,比如剛剛講的飲食習慣的統計,讓食品系、營養系、餐飲系來做都很怪,這就是得整合很多知識,不是現在的科系劃分,單純操作就好。
我常常在想,我們的普遍科技技術無法提升,包含煉鋼輸先進國家、工藝技術落後一大截,這不是單純的像李家同教授說的基礎理論沒人研究而已,而是實務的技職研究更加落後。
比方說我們家以前開修車廠,我就聽過工廠的工人提過很多問題,比方點火系統為什麼沒有備援裝置?煞車系統為什麼非得用腳踩?鋼板與防撞梁柱該如何提升…。但是沒有人可以解答,也沒有地方研究,大學根本沒有汽修系,這些問題散見在機械系、電機系、和動力研究所當中,而疑問都只存在有經驗的老師傅腦袋中。
現在提倡服務至上,連科技業龍頭之一的施振榮先生都說:「要向服務業看齊!」但是多少服務業的教育訓練提供了「should be」(應該怎麼做),卻很少企業會提供「why not」(為何不能) 的思考。我相信技職高等教育可以提供不一樣的路,讓我們的學生不只是因為規定而彎下腰來做,而是思考過後,覺得我們應該這麼做,如此一來,樂在工作,甚至樂在學習,就會成為一場全民運動,而不單單只是一堆口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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